watery yearsnanweb

 

回忆先夫庄少萍

亲人从国内寄来〖厦门晚报〗的一篇文章,那是登在1999年10月9日第二版胡冠中写的《解放厦门纪事》(之二)。文章提到厦门解放前夕被捕遇害的地下党,其中有我的亡夫庄少萍。想到五十年前这件往事,那些生死交加,胆战心惊的日夜,仍然是心痛泪流。

1949年8月,先夫庄少萍奉派从香港来厦门工作。他叫我带着长子燕南和幼子燕北从龙海石码来厦门租屋居住。当时厦门如果带家眷,特别有小孩,住下来较不会引人注意,租房也无需铺保。到厦门第二天,我们就在草埔巷租了间房子住下。刚住下,问题就来了。因为少萍离家太久,幼子根本不认识他,既不让他进房间,更不让他上床。好容易等孩子睡了,少萍才上床,却又被孩子摸到痒处,笑出声来,一下子又被幼子赶下床,并推出房间。少萍只得在客厅里,微笑地等到孩子熟睡。

自1940年结婚,九年中少萍在家时间合起来不超过两年。其中连女儿生病、夭折,他都在外。在香港时,他来信中曾提到生活的艰辛,内战的苦难,并说到为了孩子的未来,为了民族和大多数人的幸福,他准备牺牲自己, 回来迎解放。在厦门的那些日子,见到经常查户口,天天有人被抓。我曾劝他走。他说你也跑我也跑,谁来工作 ,何时得解放?就是这种精神,使他在监狱中宁死不屈,坐老虎凳,受电刑,被打折大腿,最后给侩子手蒙上眼睛绞死,十多人一起埋在厦门第二监狱。厦门一解放,商船还没通,我的弟弟和小叔就雇小船和我去厦门第二监狱。解放军刚把死难者的尸体重新分棺埋好(见照片)。我要求挖开见一面,解放军劝我不要。说很难看,双眼暴出,舌头拖在外面。我说不怕,要看。他们说已经埋两次了,还是不要吧。结果,厦门建烈士陵园时,少萍的遗骸又被重新检放进粗陶罐,移进陵园墓穴里,编号37。有一年我去陵园扫墓,工作人员曾问我想不想把先夫遗骨搬出烧灰,换个精瓷罐再放进来。我含泪摇头连说不要。是啊,已经折腾埋三回了,还要第四回吗?

刚从石码来厦门与少萍相聚那天,雇的人力车半途车轴断了,把我们母子三人带行李摔了一地。后来见到少萍, 他问我给了车资吗。我说人摔了不计较就很好了,还给车资?他说不对,没给车资他怎么修车,怎么生活?在草埔巷的日子,如有人来访有留字条,我会小心地把字条蒇在壁缝里,少萍会高兴地说:对,好助手!厦门解放前一个月左右,少萍晚间没回来。那天我一连打破三个饭碗,坐立不安。第二天,两个便衣来搜查。他们带来五元 光洋和少萍的一张字条,上面说船过三天就要航行,叫我要带好孩子。以前,少萍曾问我,他如死了我怎么办。 我说我也去死。他说不对,你要把孩子带大,替我报仇。这下我知道是出事了,三天后要枪毙。他是叫我赶快带孩子回石码。否则,如把母子也抓去陪审怎么是好。我当即带上孩子,赶上当天最后一班汽船回到石码。那一天是1949年9月19日。当天夜里,解放军来到石码,厦门跟石码的交通就断绝了。(石码有一条街道叫九二零,因此日子好记。)

少萍死后,我们觉得一切都完了。曾听公公叫叹道:咱家中柱梁倒了!不到一年,公婆二老相继过世。剩下我们孤儿寡妇独自走着漫长的艰难的人生路。文化大革命时,石码食杂公司的造反派还把我抓起来两次。第一次是以门窗紧闭,玻璃窗还涂满报纸的房间当监狱。我担心还未成年的幼子,整天以泪洗面,粒米滴水未进。当时不是 闹绝食,而是实在伤心吃不下。现在回想当时情况还要流泪。那天夜里,他们放我回家。可怜我连一瓶热水瓶也提不动了,得把一瓶水先倒光才勉强提着回家。后来,我又被他们关了第二次,关了十几天,开了数次斗争会, 硬要逼我承认当过特务。我想我单独一个人,上下无线怎么当特务,真苯。第二次释放后,我已双目昏花,两块与三块的人民币分不清,不能门市上班。后来是靠幼子细心照料,求医问药,眼力才慢慢恢复过来。当时,他们还威胁我,说要给我坐飞机(文革中双手扳后头压低的体罚)。后来,我果真坐了二十多次真飞机。去年底还把飞机坐到美国来,16个小时没有掉下来,移民来美国与长子一家团聚。感谢胡冠中先生文中提到先夫,使得做了五十年的未亡人的我,又有机会回顾一下这走过来的艰难的日子。

                                        林守准 2000年9月写于美国

Mom at Dad's gravesite 1949年 林守准 摄于厦门第二监狱

 

 
nanweb3 Welcome to Yannan's Website! 欢迎您造访燕南的网站!

Welcome to Yannan's Website! 欢迎您造访燕南的网站! Welcome to Yannan's Website! 欢迎您造访燕南的网站!


Updated November 18, 2015
网页更新
2015-11-18